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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边界

发布者: [发表时间]:2018-04-11 [来源]:

超越边界

2014级  朱佳音

德语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注重描写内心世界。在莱布尼茨单子论的影响下德语作家认为只有去看自己的内心,才能懂得世界。德语文学追求的“深层挖掘”是联系哲学和心理的,隐秘而又深刻,幽暗而又强烈。但同时深层心灵的表现又是极其困难的。维也纳现代派(青年维也纳派)通过对瞬间的捕捉展示心灵那一丝一毫的骚动,淋漓尽致地展现心理意识扑朔迷离的状态。这一幅叫作心灵的风景画,越是晦涩难懂,越是生动迷人。

咖啡馆中诞生的文化

维也纳的咖啡厅可谓是一个“为了不被时间消磨而消磨时间的地方”。百年前在这里,许多文学家艺术家曾笔耕不辍,酿成传世杰作。叔本华说“谁不热爱孤独,他也就不热爱自由。”这些知识分子暂别繁杂的生活,保持自我沉思默想,或与他人谈话交流思想。精神火花在这里碰撞,真知灼见在这里产生,这样的文化氛围在当时的欧洲实属罕见。维也纳市中心的中央咖啡馆是奥地利许多诗歌、小说、剧本的摇篮。巴尔(Herrmann Bahr)、霍夫曼斯塔尔(H.Hofmannsthal)、施尼茨勒(A.Schnitzler)等经常光顾的格林施泰德(Griensteidl)咖啡馆也就是这样成为青年维也纳派的代名词的。在组织者巴尔的旗帜下,维也纳现代派一反传统,超越已有的理论,开始新的探索——世纪之交风雨将至的维也纳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

开创“心理艺术”的文学

维也纳现代派用表现人心理,精神和意识的“新理想主义”(也被称为“心理艺术”派)来取代原有的传统的自然主义。它既是对传统的反叛,也是文学艺术对社会现实新的审度,同时是文学艺术对自身的挑战。在那里,艺术创作的意义不再是忠实地再现客观事物,而是把外在的生活引入到内在的精神中去,表现人在一个又一个瞬间的主观感受。艺术一旦摆脱了理性逻辑的限制,打破了约定俗成的规范,心灵便投入到无穷变化的流动的世界中去。

维也纳现代派的产生和创作与恩斯特·马赫(Ernst Mach)的“印象主义哲学”是分不开的。马赫认为,物是感觉的复合,世界使人们感觉的总和,组成物的各种要素(颜色、声音、温度、压力、空间、时间等)仅存在于人的感觉之中,所以都是非永恒的。从其感觉复合论出发,马赫把人的自我看作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复合体,始终在不断变化,故得出“自我是不可救的”(人不可能感觉到自我是一个整体,只会感觉到瞬间的复合)。与之呼应,维也纳现代派作家的作品的主体往往是“受着刺激而反应着的自我”。

与此同时,它也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弗洛伊德通过临床证明,许多精神病的产生都与意愿和情绪受到过度压抑,得不到正常发泄有关。通过把压抑在无意识的中的意愿和情绪带到意识领域,使之得到发泄,从而可以达到治疗精神病的目的。依照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的理论,人的精神活动只有一小部分浮现于意识领域,起决定作用的大部分都处于无意识状态。维也纳现代派正是捕捉到了维也纳社会中形形色色扭曲的心灵以及当时笼罩整个国家的“末世情感”,凭借这一种以挖掘灵魂为己任的艺术风格,记录下了灵魂的“意识流轨迹”,让我们感受到人性的变幻莫测以及人类意识的内在诗意。

眼看现实无可指望,文学家摸索在意识领域的边界,企图创造逼真的神秘的幻象。施尼茨勒做得最彻底,发声最犀利。他的作品《梦幻故事》(1926,Traumnovelle)多年后还被名导演库布里克翻拍成电影《大开眼戒》(1999,Eyes Wide Shut),从这一角度上说,他称得上是维也纳文学派的核心人物。

一代梦幻大师施尼茨勒

我通过辛劳的实验所获得的人内心的秘密,你通过日常观察就轻松得到了。——弗洛伊德

维也纳人、犹太人、“世纪末文化这一俗艳织物中的一根线”、“弗洛伊德文学上的双影人”以及“开创德语文学意识流先河”——在他一个人身上凝聚了整整一个时代的缩影。

Arthur Schnitzler于1862年出生于维也纳一个犹太医生家庭。早先依从父亲的意思学医,后弃医从文。在学医的过程中对精神病的兴趣日益浓烈。他有机会接触到维也纳上层社会的各行各业的人,这些人物日后都成为他文学画廊里的群像。他的中文名从郑振铎笔下的“显尼志劳”,变为施蛰存笔下“显尼志勒”,如今他叫施尼茨勒。

对于出身世家无人管教的年轻人来说,世纪末的维也纳提供了许多消遣。他们下午赌马或在酒吧打台球,晚上则在剧院或在姑娘的怀抱里度过。施尼茨勒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依据所写的剧本和小说捕捉住了这种漫无目的、寻欢作乐的氛围,从而一举成名。

施尼茨勒的独幕剧《轮舞》(Reigen)可谓是那个时代的风俗画卷,全剧包括十场独立的恋爱场面,作者让维也纳社会各阶层的男女像跳轮舞似的依次成对出场。它把你带进少妇的闺房,花花公子的艳穴,通过调情前后的种种表现来刻画人物性格。风流韵事被搬上舞台,观众们惊骇之余大为反感,审查官们深感不安,而批评家们则被激怒了。施尼茨勒的名字成了淫乱放荡的代名词。

情欲是一副逼近真实的面具,人们戴上它走进夜色,开启一场神秘之旅。情欲掩盖的是人在面对这个残酷世界时候的虚弱,轻佻的情爱表面下隐藏的是撕去道德伪装的社会的不堪真相,但施尼茨勒似乎别有用心地要遮盖这其中社会批判的尖锐意味。

他的创作范围在不断扩大,他曾在挪威拜访过易卜生,在其影响下,他试图关注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中篇小说《古斯特少尉》把军官阶层的虚荣心和等级优越感暴露无遗。这个喜剧式的意识流独白,描写一个粗鲁放肆的军官因受到一个面包师的小小侮辱而激动不已,想要自杀保全荣誉,可是又贪生怕死,下不了决心的可笑面目。它比伍尔夫的第一篇意识流小说《墙上的斑点》早了整整17年。小说引起了右翼报纸的排犹狂怒,施尼茨勒也因此被他服军役所在的团所开革。

他手拿一把精细的手术刀,划开维也纳社会成员的意识,并以外科医生精确冷静的观察,理清这其中的复杂结构,分析末日帝国的真正弊病。

所有这些世纪末的支撑物——“风流社会”的女人、军官、贵族、决斗、舞会和调情——后面,“潜藏”着某种令人奇怪的现代的东西。

在他笔下,飘忽不定的现实的虚假感在指尖游走,稍纵即逝的感觉在世纪末炽烈地燃烧。稍纵即逝的爱情,稍纵即逝的快乐,甚至连生命都是转瞬即逝的。不用渲染,就已经足够悲哀。围绕“自我”的各式认知危机在这样的氛围下似乎是一种必然。

“虽然当了医生,但一个家境不错、心智正常的青年,在维也纳那幻灭的十年里,能不靠在情场泡着打发光阴吗?”

施尼茨勒留下的卷帙浩繁的日记记录了他一生数不清的艳遇。日复一日身处在灯红酒绿之中可以看作是对转瞬即逝的一切的反抗吗?他将这些真实的开放的经历融进了他的文学风貌中,在当时可谓极端另类,现在读来仍不过时。

一个医生无法到达的——文学家用语言的艺术和智慧便可以——抓准悲喜剧的现实,弥补现实不能自愈的伤。

正如施尼茨勒在致奥尔加·魏斯尼克斯的信中写道:“整个冬天我什么也没写,只写了一组场景,完全无法付印,文学价值也不高。但是几百年后发掘出来,将会对我们文化的一部分赋予特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