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之路：从哈瑙到不莱梅

沈林睿

“很久很久以前”——童话故事往往是这样开头的——误食毒苹果的白雪公主、淘气善良的汉塞尔和格莱特兄妹，还有那与羊儿为友的两只眼姑娘，是否都曾在夜晚伴你入睡呢？随着年龄的增长，童话似乎离我们愈行愈远。那些善良的公主、美丽的城堡和悦耳的歌谣，都连同那些简单至极但又必不可少的道理，被封存在童年的记忆中了。

而在《格林童话》诞生的德国，童话却仍和现实重叠在一起。连接着黑森州哈瑙和北部港城不莱梅的童话之路（Deutsche Märchenstraße）是德国最为古老的度假线路之一。在这条充满美好风景的路上，现实向童话的幻想不断延伸：在沙巴堡，王子吻醒了他的睡美人；哈默尔恩的广场上，可怜又可憎的捕鼠人戴着奇怪的小红帽，吹着小笛子带走了所有的孩子；而施瓦尔姆神秘的森林里，又是否曾有好心的仙女，赐给一个灰扑扑的姑娘华美的衣裳和精巧的水晶鞋……童话之路便是这样的一条路，蜿蜒着澄澈的美茵河，它连接了65座大大小小的城镇，那里有无数的童话和民间故事，有格林兄弟（Brüder Grimm）生活和创作的痕迹，还有八个自然公园、迷人险峻的山脉风光及丰富多彩的德国传统民族风情。

今天，我们的童话之行从哈瑙——格林兄弟诞生与成长的地方——启程。

这是一座位于德国西北部的静谧小镇。十六世纪，它曾以黄金和宝石加工工艺极富盛名，在今日，你仍可以在金匠屋中看到那些贵重的工艺品。而格林兄弟自然是哈瑙镇永远的主角。在集市广场的新市政厅前，格林兄弟的雕像逃过了二战空袭一劫，仍然高高矗立着。体弱的弟弟William坐着读书，而哥哥Jacob则站在一旁俯身看着弟弟，寓示着二人浓浓的兄弟情谊。从1985年格林兄弟诞辰两百周年以来，在每年夏季的菲利普斯鲁厄宫，这里还会举办热闹非凡的格林兄弟童话节（Brüder Grimm-Märchenfestspiele），将这些故事传递给更多的孩子。

在哥哥Jacob 十一岁那年，格林兄弟的父亲不幸去世；两年后，他们的祖父也离开了人世，只剩下母亲艰难地拉扯着孩子们长大。成年后，格林兄弟同去马尔堡大学学习法律。正是在这里，他们深深的受到了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萨维尼(Friedrich Carl von Savigny)的影响，开始致力于语言学和文学研究。马尔堡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学城，7.7万人中，每三人里便有一人属于马尔堡大学。有句俗语，从上世纪流传至今：“Es gibt viele Universitätsstädte in Deutschland, aber Maburg ist eine Universität.”这里地势峻峭，是南阿尔贝斯山的北端，城内草坪如织、绿树成荫，可谓是黑森州最美的小城。但学生与学术又为这座小城带来了活力与生机，使它不甘仅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居圣地。有人说，马尔堡不需要童话，因为她本身就是童话般的存在。她守护着圣洁的伊丽莎白教堂和伯爵城堡——教堂里珍存着军事家兴登堡的遗体，而就在伯爵城堡，马丁·路德曾为宗教改革舌战群儒；她有着德国最大最先进的残疾人康复中心，在这里，你能感受到完善先进的公共设施带给人们的无尽便利。当市政厅屋顶的报时钟响起，童话仍未破碎，因为生活即是这般宁静美好的故事。

而《格林童话》真正的诞生地，是在伏尔达河河畔的卡塞尔。在这座“德国童话之都”，格林兄弟度过了近30年的时光。他们在研究语言及文学的空隙，收集整理出了《儿童—家庭童话集》，也就是闻名世界的《格林童话》。就在卡塞尔广场附近的一栋古老的楼房里，格林兄弟将散落各地的奇妙幻想收集在一起，并将它们推向全德国，送进全世界孩子的梦乡之中。这两百余个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浓缩着19世纪德国朴素的善恶观；但同时，它们又受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显得明快而风趣、简洁而隽永。而卡塞尔也是这样的一座城市。这里森林遍布，园林精巧华美，绿地面积超过了全市总面积的百分之六十；这里文化厚重，博物馆馆藏丰富，被称为“艺术与会议之都”；这里还有最好的故事，拿破仑三世曾被囚禁于卡塞尔的威廉宫；而始建于1701年的欧洲最大的巴洛克山林式公园威廉姆斯赫厄，也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你的到来。

从这里一路向北，你还能遇见许多那些曾停留于你童年道路上的影子。譬如小红帽的故乡阿尔斯费尔德，迄今仍是德国传统木洐架结构Timber Framing 建筑保留最集中和完整的城镇之一；每年圣灵降临节后两周，这里总会举办“沙拉市集”，花季少女身穿传统服饰，头戴小红帽，与母亲手牵手行走在街头小巷，向人们宣告她已经长大，正是基于这个习俗，小红帽的故事才得以诞生。还有哥廷根的鹅少女，沃尔夫哈根的狼与七只小山羊，特伦德尔堡的莴苣姑娘，波勒的灰姑娘，汉明登的铁胡子医生……童话之路从来不缺少童话的痕迹，源于生活的故事里，留存着德国民族的浓浓风情，也寄寓着人们对善良、坚强等美好品质的赞扬和认可。

故事的最后，童话之路以不莱梅为“美好结局”。童话《不莱梅的音乐家》里，从家中逃出的驴、狗、猫、鸡结为联盟，决心到城里——不莱梅去当音乐家，开始全新的生活。夜晚在森林中休息时，它们发现了强盗的屋子；于是，它们在窗前叠着罗汉，用尖声喊叫吓走了强盗；从此，“音乐家”们在这屋子里高兴地住了下来。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中最令人遗憾的，恐怕就是直到最后，“音乐家”们都没有到达不莱梅这么美丽的地方吧。尽管如此，这四只坚强的小动物叠罗汉的滑稽模样，你却能在不莱梅的处处都发现。古城中心广场的雕塑，据说能带来幸运的驴蹄被摸得锃亮；不莱梅的各式旅行纪念品上，你也能发现姿势各异的音乐家们。可见不来梅人有多么喜欢这四位勇敢的音乐家，多么坚信他们所体现出的“勇敢才能致胜”的精神。

也正是凭着这股子精神，不莱梅从一个普通的北方小城，到加入汉萨同盟，成为自由帝国城市，到如今的德国第二大港口城市。不莱梅的海外贸易历史悠久，且直到今天仍非常活跃。她是德国最早展开对华贸易的城市，1861年清政府和普鲁士所签订的《中德通商条约》中的“伯磊门”，即是指的不莱梅。有趣的是，不莱梅的市徽是一把哥特风格的钥匙，而汉堡的市徽是一座城门，故不莱梅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汉堡是通往世界的大门，而不莱梅是它的钥匙。”由此亦可见这两座城市对德国贸易的影响之深、作用之大。

在自由开放的氛围的感染下，不莱梅在文化方面也表现得相当活跃。恩格斯曾在这里居住四年，在不莱梅，他开始广泛接触外国期刊和文学作品，研究黑格尔哲学，并用笔名“F·奥斯沃特”发表文章，他的办公楼，至今仍静静矗立在马提尼教堂的对面，替他纪念着那段澎湃的时光。海涅也曾在此停留，赠诗于她；不莱梅著名的“海涅长椅”上刻着的那首深婉小诗——“从前我有过一个美丽的祖国/树长得很高/紫罗兰温柔地低垂着花枝/它已像梦影般消逝”——似乎寓示着这座城市坎坷的命运。而如今，不莱梅以四所大学、十七座博物馆、十所剧院、七座音乐厅、三座图书馆仍为市民提供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

作为童话之路的终点，富有积极开放的入世精神的不莱梅仍未散失它作为古老城市的浪漫气质。著名的不莱梅市政厅仍矗立于集市广场上，展现着它威悉文艺复兴风格的独特魅力，位于其地下室的酒窖，仍凝存着动人的酒香，广场上的骑士罗兰像，将人的思绪带回风起云涌的中世纪……古典与现代的和睦共处，让人不由相信，童话在这座城市也从未过时、从未远去。在这里，童话不仅仅是孩子们的幻想，是成年人的童心，更代表了一种无可替代的城市文化。

童话之路也是如此，她的存在不仅是为了那些纯真的孩子们，更是为了童心未泯的大人们。当辛迪瑞拉、睡美人和莴苣姑娘走进现实，孩子和曾是孩子的人们眼里那或惊奇或怀念的光芒，正是童话之路的守护者们想要看到的。童话之路不是为了复刻童话，而是为了留存童话背后那些同样动人的故事，无论是醉心学术的格林兄弟，还是那些中世纪勤劳朴实的无名手工艺人，无论是发生了的，或是未发生的，童话之路上的现实童话，都同样美丽，同样动人。